清明时节，细雨纷纷。老周回到了他的祖居地高州水库，他站在黄塘墟旧址旁边的山坡上向北眺望，水气氤氲里，近处小岛星罗棋布如青螺散落，远处云开山脉裹着薄云，山峦起伏白云缭绕，倒像是谁用淡墨在宣纸上晕染开的。

　　想当年，他的祖屋、祠堂都在，如今在水下了。当然，黄塘墟也在水下了。说起黄塘墟老人家们都知道，那是解放前高州北部最旺的一条墟市。老周说，他的曾祖父周朝勋是读书人，考了进士，被皇上钦点为“朝元”，曾任三品官员，所以祖屋是“朝元第”，门前立有30米高的功名石硖围杆（同治皇帝赐），是三进四踏的结构，内设花厅、庭台楼阁，左、右还设有炮楼，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岭南古宅建筑。解放初仍保存得很完好，建水库时拆了，可惜。若保留到现在，应该是高州版的王家大院。

高州水库。摄影 吴冲

　　高州水库的水很清，十几米深的地方仍然可以一眼望见底。黄塘墟的麻石街面，成了鱼虾嬉戏的场所，尤其是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常常会见到一群小鱼，在老周祖屋的断垣残壁中穿来穿去玩游戏，似乎无视老周的存在，但那种自由自在令人羡慕。

　　我有不少朋友是像老周一样的水库移民，老陈也是其中一个。尽管老陈离开水库老家时才三岁，但他对水库的感情还是很深，每年都回到水库边，或者祭祖或者看看风景。他说，他们村是最后搬迁的，当初不作搬迁的打算，舍不得呀，故土难离，但水已经浸漫上来了，不得不搬。

　　他父亲挑的竹箩，一头是铁锅瓦盆，一头坐着幼子，高一脚低一脚，一步三回头，锅铲碰着陶瓮，叮叮当当响了一路，一直响到阳春，这声响在他记忆里响了六十多年。

　　我想，这湖底必定沉淀着太多未来得及带走的乡愁，以至于离乡的移民回了多少次水库都看不够，连最清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那层层叠叠的离殇。

　　据了解，高州水库始建于1958年5月，分两期，全部竣工于1960年7月，当时的重点项目，是茂名石化的配套工程，同时也解决了鉴江平原的干旱问题，让四县一区的农田有了水可以灌溉。

　　高州水库的作用有多大，许多人不知道，正因为有了高州水库，茂名石化才得以发展，茂名县才有可能升格为茂名地级市，茂名市才有可能发展为著名的南方油城。在那个新中国成立还没多久的年代，长江以南都没有石化炼油基地，茂名石化的及时出现显得多么的珍贵！高州水库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

高州水库。摄影 吴冲

　　高州水库面积不算大，在广东排名第七，蓄水11.5亿立方米，灌溉农田118万亩，但综合利用效益很高，以工业用水和农田灌溉为主，结合防洪、发电、航运、养鱼、旅游观光等，以综合利用效益来算，进入全国十大水库之列。

　　当时，建设这么大的一个水库没有施工机械，全靠手挖肩扛小车推，实干加苦干，发扬“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奋斗精神，用人工做出来，最高峰进场施工的民工多达12万人，搬迁人口达5万多人，不可想象啊！

　　高州水库又名玉湖，被评为国家级水利风景区。景区水面阔40多平方公里，山水白云相辉映，大坝小岛相呼应。千岛湖虽美，但面积太大，见山不见水，见水不见山；万绿湖也很美，但周边的山太矮，诗情画意不够浓。以上两个水库山水不能互相衬托，所以风景的层次感稍为逊色。玉湖不大也不小，刚好适中，湖中小岛也多，周边的山也够高，并且越往北山越高，云开山脉在北边张开怀抱，紧紧揽住这个聚宝盆。因此水、岛、山、云刚好组成一个构图，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拍摄，构图都很有层次感、纵深感。

　　海上日出很多人都见过，但玉湖的日出一般人很难见到。玉湖日出要比海上日出还要复杂，还要耐看。海上日出只有光影与水的组合，没有山、水、云、岛与光线的组合，更没有因为众多小岛的出现带来近景远景的变化。

　　在玉湖看日出，秋天感觉最好。早上五点多，东边的天空就放白，出现鱼肚一般的白斑纹；靠近六点还未到六点，太阳还害羞，就在东偏北的高山上探出一点点红色的脸，一瞬间，湖水上泛起一串红色的波光，将山与水连起来，如果给画面配乐，应该是一记打击乐震撼人心，然后，响起小提琴的抒情乐章；过了一会儿，太阳躲入云层，朝阳又给白云镶上了金边，湖面上的波光变成金色，并且亮度减弱，小提琴的音色转为中提琴，音量也减弱；六点钟一过，太阳的脸没有那么红了，不再害羞了，整个身子站在高山上，纵情放电，光芒万丈，太阳的光线穿过云层从间隙射下来，形成一条光柱，就像巨人拿着探照灯在观察玉湖。这时候的配乐，应该是打击乐混合着长号声，激动人心！

　　玉湖美，美在湖光山色，这是她天生丽质的外在美；玉湖美，更美在她的心灵，这是她的内在美，一方面湖水饱含着库区移民的奉献精神，另一方面被建设者用“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奋斗精神铸入了灵魂，所以玉湖外表温柔，内在刚强。她的美不同于一般的江河湖泊，她是有灵魂的，经得起风雨，历久弥新。

　　当我的思绪还在玉湖的上空飞翔，老周突然来电，高兴地说，当地政府正在筹建“水库移民活动中心”，那些离乡别井的移民兄弟回到老家，终于有地方喝一杯茶了。他还说，那棵高大的凤凰树又开花了，在石狗岭脚下古渡口旁边，开得很灿烂，今年回来拍照留念的移民特别多，成了网红树。

　　我站在云开山脉大雾岭的主峰大田顶上眺望玉湖，这是从海拔1700多米的粤西第一高峰往下望，只见玉湖的两个库区就像两块翡翠镶在粤西大地上，闪放着祥和的波光。

　　山风吹过，我突然明白：玉湖之美，正在于她永远荡漾着两种波纹——一种是山风吹过拂出来的水纹，一种是水库移民和建设者刻在人心上的年轮。

　　撰文：培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