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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作家班宇:从《冬泳》到《缓步》,我们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2023-02-15 18:22 来源:南方网 夏偲婉

  2022年11月,小说家班宇出版了他的第三部小说集《缓步》。

  我们的对话发生在2023年2月。农历新年刚过,日常生活被热烈的庆祝氛围包裹着,重新一点点显露出其面貌。这一倏然而至的变化恍若一场梦境惊醒。在这个时间点,阅读《缓步》,谈论《缓步》,就如同“缓步”本身,让身体和感受落在坚实牢靠的大地上。

《缓步》作者:班宇 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2.11

  2018年,班宇的第一部小说集《冬泳》出版,“东北文艺复兴”成为包括他在内的,与东北写作相关的作家连接大众的快捷通道。媒体记者们前往沈阳,那些小说中的地点及其背后的历史,以图文视频的形式再次呈现。虚构与非虚构,记忆同故事,共同构建起当下人们对于东北的认知。2020年,《逍遥游》的出版,已经充分显露出这位青年写作者的风格和野心。

  关于《缓步》,班宇写道,“《缓步》收录的多是近两年的作品,此刻回望,已经无法确切记起每一篇小说的起止时间、创作过程及情绪来由。”但从创作时间、出版时间和《缓步》本身的整体氛围来看,它已然跳脱出东北语境,抵达更靠近此刻的位置。

  班宇曾在采访里提及人们对东北故事的共鸣,用正弦波作比喻——“我们此刻和东北当时的精神在位置上是相同的,在一个正弦波上,所以会产生一些共振。”如今,他直面当下浪潮中个体的精神困境,“到了今天,我们经历的已不是那样的浪潮,书写现在的困境,可能也是写作者的责任之一,我只能诚实面对。《缓步》是写给同时代人的一本小说。”

  从《冬泳》到《缓步》,我们并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

班宇,1986年生,小说作者,沈阳人。已出版小说集《冬泳》《逍遥游》《缓步》。图源:《城市画报》

  班宇是一位足够敞开的写作者。这些年,他一边写作,一边和不同的人群建立对话,谈论文学、音乐、电影。

  在班宇身上,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人与时代的关联。有过去的人,有当下的人,还有小说家本人。在时间的线性行进之下,作家的创作、出版后的讨论、文学带给大众和内容行业的影响,以非线性的方式交织成一团。当我试图抽丝剥茧将其理清时,却发现一切正在往过去和未来的更幽深之处生长。

  文学处于弱势,但依然想争取更多的目光

  南方网:《缓步》的中年元素有点浓——失业、离婚、带小孩、照顾老人,又或者是青年已逝、却依然空落落本身带来的危机。创作过程中,你是否有意识到这些“中年元素” 的大量出现?

  班宇:我也承认《缓步》特别“中年危机”,它向我们每个人不断袭来,像潮水一样越来越近,很多朋友、亲人也有类似的感觉。这本书里这一类主题比较多,不过依然是在探讨人的困境。《冬泳》写的是父辈那一代人的困境,因为国有企业改制,导致当时人们下岗没工作。到了今天,我们经历的不再是那样的危机,但依然有疫情和各种各样的情况发生。书写今天的困境,可能是写作者需要肩负的责任之一,所以我只能诚实面对。《缓步》里的主题,较少涉及到上一代人,基本上还是想写给同时代人。

  南方网:疫情好像加速了很多事情,浪潮下的危机覆盖到的年龄层也更宽。在疫情的背景下,其他写作者也进行了一些创作。对于《缓步》,读者能感受到相似的时代情绪,但你似乎对此并没有直接描写。

  班宇:对于社会公共事件的书写,我举一个例子,就是李沧东的小说,他写了很多韩国的历史,包括光州事件。我觉得如果身在历史之中,并且的确经历了某一个足够能洞开一条书写通道的事件,你来书写这个是没有问题的。但我除了切身地和大家一起做核酸之外,并没有一个完全可以说服自己、让自己信服的通道,所以我没有选择直接去书写。可能也跟每个人的文学观有关,我不会平铺直叙写所有人,更喜欢回到具体的人身上。历史的车轮滚滚而去时,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的究竟是什么痕迹,这是我所关注的。所以我的写作方法也相对比较迂回。当然某种程度上,我认为这也是一种直接,因为我把这些年和过去不同的感受、经历描摹出来了。

  南方网:在现在这个阶段,对我而言,如果我在一篇小说里看到戴口罩、做核酸甚至发微信,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离自己太近了,我会有出戏的感觉。

  班宇:我跟你的这个感受是一样的。我觉得这也是文学审美的问题,比如我前几年写小说的时候,特别排斥提到使用一个什么工具,包括微信。我宁可让他们活在上一个时代里,发短信,那是一个固定的、几乎消失的东西,是历史的痕迹。而微信是一个产品,我自己的文学观念是要避开这种东西。虽然时代跟现实永远是短兵相接的,但我也会出戏,一下子会想到更多。在我的小说里,可能还是想让大家更专注一点,而不是被这些旁枝末节的东西所干扰。

  我喜欢写盖棺定论的那些事物。现在很多小孩已经不知道磁带、随身听了,但我觉得它们是历史的组成部件,是可以写的。而今天的微信、微博,还处在一种变动和流动之中。我会给自己提个醒,更慎重一些。

  南方网:一方面,你对这类新事物的使用会慎重,但另一方面,我们当下的这种语言气息和节奏方式是很受网络通讯技术所影响的。

  班宇:文学虽然相对滞后,但它始终得面临时代的第一波攻势。比如跟短视频相比,我之前和宝石老舅聊过一次,他喜欢看短视频,琢磨年轻人爱听什么样的音乐,他说现在的人已经发展到别说看一部电影了,连听一首完整歌曲的时间都没有。耳熟能详的一首歌,可能就是在短视频上听到的那几十秒副歌部分,这首歌是谁唱的,叫什么,没人在意。所以,在博取大众吸引力上,文学在今天比屏幕上闪现的东西要弱势。但在弱势之中,肯定还想争取一些爱好者的目光。那么一个策略就是,让读者在更短的阅读时间内体会到故事的跌宕起伏。这一种做法,是今天的文学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最早是报刊连载的小说,十九世纪人们最大的娱乐方式就是读报、读杂志、读小说,文字媒体占据绝对意义上的权威。而到了今天,有了电视剧、电影、流媒体等,最近全民在追《狂飚》,但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全民追一本书了。无论一个多么大牌的作者,他的影响力依然不如《狂飙》——但我在想,这种影响力是广泛意义上的,而不是对一个人内心的影响力。

  作家在选择读者,读者也在选择作家。相信文学具备改变人心、介入社会力量的这些作者和读者,依然会存在,也将永远存在。

  南方网:当下的短视频和影视剧都有一套固定的内容创作方式来迎合受众喜好甚至平台传播机制。如果一个小说创作者去考虑读者的阅读方式,会不会影响自己的表达?

  班宇:我觉得作者不用考虑如何去影响更多的读者。一个诚实的作者,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读者是谁、在哪,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自己负责——你自己是小说的第一读者,在今天也要面对各种各样的媒体,你还愿不愿意读你的小说?还能不能觉察出小说哪一部分可能有问题?这些完全取决于一个作家的综合审美,这些综合审美又一定同他的日常阅读、生活经验相关,这是一个反复推导的过程。

  我相信大部分作家只要能写下来,真的不是为想象中的读者服务。对很多作家来说,卖五千册和卖五万册有多大区别吗?收入上肯定有差别,但对他自己、对作品完成的意义来说,是一致的。

  书写什么在今天是道德的?

  南方网:《缓步》中包括了今年在其他期刊上发表的小说。你似乎很喜欢在文本之中套用一个文本,可能是信件、日记等等。创作方式上是在朝某个方向发力吗?

  班宇:没有,只是我觉得那样的形态可能跟我们今天接触信息的感受是一致的。比如说今天有一张报纸敞开在这里,这张报纸就是我今天接收到的全部信息,有社会新闻、政治新闻,也有诗歌、小说、电视节目预告、情感专栏问答等。这是一个人通过一篇东西来接触这个世界的方式,接触的不只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全方位、立体化的世界。所以我那些所谓的尝试,可能是想在小说的单一文本里面建立一点全息感受。 

  南方网:小说内部小文本的创作,你好像写起来有种特别肆意、特别爽的感觉。

  班宇:对,相当于一个有点恶趣味的东西。一篇小说里讲一个故事,我觉得不太令人满足,这不是所有人感受事物的样态。所以我总想在故事里再讲故事,让一个故事处在不断繁殖的状态。

  南方网:这部小说的名字叫《缓步》,和《冬泳》《逍遥游》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班宇:“缓步”这个词,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它和“躺平”不一样,是说我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想往前再走一点。虽然走不快,但可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走。这是一个正向的解释。还有一种反向的解释,就是我无法抵抗和逆转在我身上遭遇的这些时间,对于前方,依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可能是海水的深处,可能是迷雾,也可能是黑暗的丛林。我始终在犹豫、在持平之中。我被这些事件推着、逼迫着,一点点往前走。

  我自己将其视作“海陆空”三部作品,分别代表几个不同的尝试。《冬泳》比较地域性,《逍遥游》小说的形式感更强,有写实,也有现代一点的东西。《缓步》可能和时间相关的更多一些,故事从上世纪末到此刻,是一个不断跟生活进行的时段试图发生一点联系和共鸣的一本书。

  南方网:这三部作品创作时的创作状态会有比较明显的不同吗?

  班宇:可能外人会感受得到,我自己有点说不上来。这几年大家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所有这些东西都会改变以前你相信的、值得书写的东西。然后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更加严苛、暧昧的地方——书写什么在今天才是道德的——这变成了另一个问题。所以我觉得如果说改变的话,可能最初那种坚定的确认——比如我讲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那些事我都知道,我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再到今天书写当下,我能有一个完整清晰的印象吗?这件事很难。所以只能不断地去“勾”,这里勾一笔,那里勾一笔,描摹出来一个大致的轮廓,围绕着一个仿佛真实存在的形状,去描绘它的轮廓。

  南方网:《缓步》中有一篇小说《漫长的季节》,它很特别,是从女性视角出发来写作的,你是刻意做这种尝试吗?

  班宇:《漫长的季节》对我来说像一个具有一点童话质感的寓言,里面有现实的因素,比如母亲生病,女儿用反复纠结的心态去照顾、应对;非现实的部分,是既说不出他们生活在哪个区域,也说不出来发生在什么时间,仿佛任何时刻都可以,包括里面出现的孩子,他们是谁?是真的出现过的吗?我觉得大家可以探讨一下。

  我想写的不仅是母女关系,而且是人与人之间所有的连接是怎么开始又如何消逝的。它本质上可能是一篇小小的寓言。

  南方网:最后的这篇《气象》和上一部小说集《逍遥游》中的《山脉》,像一种承接。这两篇的创作是在同时发生的吗?

  班宇:《气象》是《山脉》的一部分,写的是《山脉》这篇小说是怎么来的。我把它们想象成一些拼图。这部小说可能是由十篇或者八篇小说共同组成,我现在完成的只是其中的两块拼图。第三块拼图,我知道它的位置,但它可能和前两块都不一样,到第四块拼图可能才会连缀起来。

  一种默契

  南方网:《缓步》里还有很多流行音乐或者摇滚乐的歌词,感觉是作者的一些小彩蛋。

  班宇:有点小彩蛋的意思。因为都是我自己写的东西,这一部分就变成一个我与读者之间达成默契的小小谜语。如果你能get到,我们就达成了一个默契。对双方来说都是挺有意思的事,同时它们放在文本里又不突兀。

  南方网:你也是资深乐迷,最近一两年有没有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乐队演出现场?

  班宇:这两年演出比较少,看的也不多。印象比较深的是惘闻,现场很好,能还原到唱片的那个程度,很厉害。这两年还看了睡狗的演出,也很好。另外在一个阿那亚的活动上看到了五条人。

  南方网:你曾聊到《缓步》中的流行音乐时,有说到歌词、音乐的时代性问题。你觉得当下这些乐队中,有哪支可以承接住“时代性”?比如说出现在未来的小说或其他媒介中时,能让人回到当时的那种感觉。

  班宇:可能只有”万青“我个人比较认同。他们在做一种真正的新的表述,集合了此刻整个世界的审美。国内我很少看到有他们编制这么丰满、输出这么稳健的乐队。新专辑里融入了那么多的元素——爵士乐、噪音、前卫音乐,有那种前卫摇滚的感觉,同时又有非常抒情的、属于他们本质的那部分,像Blind Melon那种感觉的一些歌。再加上他们对于吉他的理解和演绎,对于整个配器中小号、萨克斯的运用,我觉得真的是一支挺不一般的乐队。再有他们的歌词,因为姬庚的文学功底特别好,我觉得也是一流的。国内同类的乐队中很少能见到他们这种技术层次和意识水平的乐队。

  南方网:你的作品中那些“放飞自己”的部分,我会想到”万青“的歌。

  班宇:有可能,可能因为我是他们的忠实听众。(笑)

  南方网:最近几年对于小说家的讨论,好像很容易挂钩于其所在的地域,比如在东北写作之后,南方写作的讨论热度也上来了。这种讨论趋势的形成可能和媒体本身有关,因为可以足够简单直接地传递给受众。你有阅读和“南方写作“相关的作品吗?

  班宇:我有关注到这些新闻,对于写作者的或者文学的这种归类和讨论,总需要生成一个话题,以便能让更多的读者顺利介入来读这本书。但细读每部作品,都是不同的。我读了一些,比如林棹的《潮汐图》,我觉得挺好的,是一种超越地域性的好。南方写作中,除了写那种气氛,那些黏腻的情绪,那些南方历史中的通商口岸,还会发现他们依然有着真实的情感表达,里面有精湛的比喻和语言节奏。这是超越地域的力量。

编辑:夏偲婉   责任编辑: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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