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顺德纷繁琳琅的美食天地中,要举出独具当地特色的菜式,可以足足列出一长串清单。不过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最能代表顺德的,要数它的乳制品小吃。
顺德有多种乳制品,甚至有类似西方奶酪的牛乳片。这在一座东方小城里,有些不可思议。追溯其本源,其实是以顺德本土的水牛奶为原料制成。
南方热带地区,常常可以看到劳作之后或于水稻田中坐卧或浸浮于水塘中的水牛。顺德人发现这种吃新鲜水草、甘蔗叶的牛,产出的牛奶味道独特,观之则雪白纯粹,饮之比普通牛奶更为香浓。养殖水牛的农户遂大规模制取水牛奶,使其成为了当地人热爱的一种饮品。每天,有一桶桶新鲜水牛奶从农场运送到城镇上,一系列水牛奶的衍生美食,也纷纷涌现出来。如双皮奶、姜撞奶、炒牛奶、炸牛奶等。有的村落如“金榜”村,家家户户制作出售水牛奶和甜品,满巷通街飘荡着奶香。
双皮奶,外观朴素淡雅,除却一碗纯白色的半固体状奶膏,再无其他点缀。在当今日益出新、颜色斑斓的甜品中,低调的它很容易被追求新鲜的食客忽略。但它却不喜不惧,静静等待懂得它的美好的人前来欣赏,以始终如一的淳朴征服着人们的口舌。凝聚于其中的经典味道,也许永远都不会过时。
双皮奶凭借自身平和的口感,赢得了老少咸宜的美称。它制作起来也并不复杂,并不需要多么高超的厨艺,在家中也能轻易制作。
做法虽然简单,但一碗正宗原味的双皮奶,在原材料的选取上却需要苛求对待。双皮奶不能采用一般奶牛的奶,而需选用上好的水牛奶。这是因为水牛奶含水量少,乳脂丰富,浓稠得足以展现出“挂杯”与“滴珠”的形态——“挂杯”即奶汁可以挂附在杯壁上,而不往下滑;“滴珠”则是指将牛奶滴落在玉扣纸上时,整滴奶表面富有张力,饱满立起如一粒珍珠,而不会弥散或渗透。用这样的牛奶做出的双皮奶,必然是奶味香浓的上乘甜品。
(顺德大良双皮奶的特异之处在于含有双层奶皮,一层甘香,二层清香,故名“双皮奶”。在广州、顺德两地,双皮奶是家喻户晓的甜品之王。双皮奶的状如膏,色洁白,质感细腻嫩滑,似婴儿肌肤般吹弹可破,口味甜香清淡,似江南美女般温润多姿,可热品亦可冷食,男女都爱,老幼皆宜,润肺养颜,堪称绝妙。)
将加热后的水牛奶倒入碗中,待其凉却,表面便会结出一层薄薄的奶皮。用小刀在奶面上戳一个小孔,把牛奶倒出,奶皮仍然完好无损地保留在碗中。倒出后的牛奶加入鸡蛋清、砂糖,重新倒入碗中,隔水蒸热,第二层奶皮便慢慢凝结而成了——这也就是双皮奶得名的缘由。据说,这一制作方法还是上世纪在大良售卖水牛奶的农夫为了保鲜,将其炖熟,误打误撞研发出来的,倒饱了不少吃货的口福。
做好的双皮奶,盛在青花瓷碗中,与自身的洁白相映衬。表面的一层奶皮或光洁如镜,或略带微皱,如同被风吹起波纹的湖面。用勺子轻轻挖出一块,颤动的奶膏吹弹可破。
双皮奶的上层是密度较小而上浮的牛奶油脂,奶味香醇;下层则是遇热变性的蛋白质固体,口感爽滑紧致,恰似布丁。入口的瞬间,双皮奶便融化开来,水牛奶中蕴含的大量乳脂更增添了细腻、润滑的质感,似乎在为舌头上的味蕾做一场按摩。绵密浓郁的奶香中带有些微的甜意,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风味。
一碗看似平平无奇的双皮奶,却能承受住长达一个世纪的考验,让嘴刁的广东人在糖水店里“无限回购”。现在的双皮奶,为赢得年轻人的青睐,也不断推陈出新,加入椰青水、桃胶、红豆、芒果等佐料,使口感更为丰富。顺德人的细心与考究,使得他们能够挖掘未曾发现的食材、探索新鲜的做法,并锤炼出标志性的风格。
顺德大良的炒牛奶,也是当地一道流行了百年的名菜。据记载,大良炒牛奶诞生于民国初年,当时有顺德“妈姐”在广州永汉路(今北京路)巷子中经营小食肆,以特色凤城美食闻名一方。妈姐是到大户人家帮佣、做厨娘的顺德女工,其中不少是终身不嫁、自食其力的自梳女。“炒牛奶”就是出自她们手中一道颇受欢迎的风味小吃。
作为液体的牛奶如何能炒制?当初,顺德妈姐采用的方法是,将顺德特产的优质水牛奶煮沸后放凉,取上面凝结的奶皮,合以猪油,猛火热炒。不过,这样的做法效率低下,口感虽嫩滑却单调。因此后来又有顺德大厨加以改良,使炒牛奶得以被端上更多的餐桌。
今时今日的炒牛奶,运用“软炒法”。水牛奶是不变的根本,此外则要加入鸡蛋清、生粉,在炒制过程中还要指如兰花拿住镬铲,用“太极”手法围着牛奶转动,每转一圈,便一铲一堆,以使其凝固,直至九圈完毕即变为固态。此时转为快速翻炒,眼疾手快,才能避免牛奶变焦。整场烹制过程,不亚于一次令人眼花缭乱的武艺展演。
经典的炒牛奶,要掺入几味配料如叉烧粒、虾仁、榄仁、葱段、鸭肝等,以调剂炒牛奶的单一风味,全方位调动起舌尖的味觉和触觉来。如今,炒牛奶有了更加豪华的版本——龙虾炒鲜奶。把龙虾取肉作为配料和入牛奶一起炒,然后在炒好的牛奶旁边,把已取肉的龙虾壳整只装饰伴碟,硕大通红的龙虾与洁白的牛奶色彩对比倒是颇为抢眼。
新鲜出炉的龙虾炒牛奶,牛奶呈乳白色,光洁晶莹,如同一团凝固的云朵,质地柔软。细细尝之,水牛奶较高脂肪含量的优点再次凸显出来。水分少,容易凝固,味道更加香浓,由此产生滑润醇厚的口感。撒于其上的榄仁被炒出金黄色泽,脆而油香,此外还有铺底的葱段,自带一种清香,均为这道菜增加了味觉层次。相比起工艺复杂的炒牛奶,龙虾用的则是最简单的方式蒸熟,保留了海鲜本有的清甜鲜美。挖一勺炒牛奶,再食一啖龙虾肉,绵糯与紧实相搭配的口感,让人忍不住一吃再吃。
(顺德勒流东海海鲜酒家名菜“龙虾炒鲜奶”,是传统炒牛奶的升级版。)
顺德人身上有一种韧性,面对困难时,咬紧牙根克服谋求出路,有了好的发展,便会充分利用已拥有的资源呈现生活的精彩。从早年那些离开家乡,奔走四海做厨子、厨娘以谋生的顺德人身上,便可见一斑。在做菜时,这种任性则内化为这样的烹饪理念:困难时粗料精作,富裕时精料精做。炒鲜奶与龙虾的结合创新,可谓是顺德菜中“精料精做”的代表。
——摘自 赵利平著《大粤菜》(广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