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杀》好看吗？”朋友们问我。我说好看，这是近几年少有的、我没有猜到结局的悬疑片。

　　尽管校园霸凌的题材近年来成为不少导演的选择，但《默杀》依然是其中独树一帜的。它搭起并真正完成了悬疑的骨架，融入复仇元素，拉满恐怖情绪，全员表演到位，最后让观众倒吸一口凉气之余，还能稍稍地对校园霸凌进行反思。

　　怎么理解《默杀》这个片名呢？

　　默默地去杀？这未免直白了。《默杀》的“默”，更多指向了电影里沉默的每一双眼睛，“沉默也是一种杀害”。

　　正如影片中段，一桩桩往事被剥开，一个个难堪的“沉默者”相继浮出水面。

　　第一个“沉默者”，是学校和警方的知情者。他们知道林在福的女儿惠君被霸凌致死，却毁坏了监控录像，试图逼迫林在福相信女儿是自杀，从而放弃追究。方老师说，“惠君已经没了，但那些霸凌组的女孩还有救”。看似是对其他女孩的慈悲，实则是对欺凌和死亡的无视。

　　第二个“沉默者”，是张钧甯饰演的李涵。李涵也是知情者，但她的生活已经够苦，她不想惹事上身，在事发之前拼命拽回了女儿，在事发之后选择一言不发。

　　于是我们明白了王传君饰演的林在福，为什么在重回学校时会和李涵有意味深长的对视。我们也明白了为什么女生相继失踪后，校长马上提醒警方林在福可疑，为什么校长女儿安琪跌入河中时方老师那么紧张，为什么学校里的霸凌四人组可以如此嚣张，连黑人保安都不敢管她们。

　　李涵为什么不做会计而要到女儿的学校当校工？因为她要时时刻刻保护女儿。那她又为什么经常在家边抽打女儿，边喊着“叫你不要跟她们接触，你听不懂吗？”这位母亲是矛盾的，她胆小怕事，她也杀伐决绝。她的矛盾也构成电影的另一个悬念。直到五年前的偷拍影片被交给警官，这些问题才有了答案。原来，当年她遭受家暴，被继父侵犯的女儿用剪刀杀了继父，而作为母亲的李涵把尸体掩埋在楼顶花圃，此后她时常请人吃的金桔，便是长在这个花圃上。

　　对李涵和女儿的处境，也有许多个“沉默者”。房东徐妈看见了，楼下卖椰子的摊主（霸凌四人组里钟晓晴的母亲）也看见了，但仍然只有沉默。

　　李涵自己也同样是“沉默者”。吴镇宇饰演的警官砸碎录像机的时候，暴怒地质问她五年前为什么不报警。李涵的回答很虚弱：“她才九岁，说出去她以后怎么办？”这是典型的受害者的沉默。作为母亲，她不仅自己选择了沉默，还把沉默强加给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让小彤上特教班而要上普通班的原因。要知道，小彤不哑，她也不傻。

　　甚至，连配角也是“沉默”的。比如学校保安，他不敢阻止校长之女带头的霸凌四人组施暴，却在校门口积极驱赶各种前来发求助传单的家长，为校长的车子开道。当林在福被警察押回来时，保安格外亢奋，在人群中亢奋而愤慨地高喊着“罪有应得”。这是另一种“沉默者”，他们不敢指证自己亲眼见证的、比自己强大的施暴者的罪行，却能对不曾印证的、比自己弱小的“罪名”高喊，似乎通过这声高喊，足以证明自己是正义的、没有躲藏的。

　　最后一个“沉默者”，是吴镇宇饰演的警官。他砸碎了九岁女孩杀人的证据，同意母亲去顶罪。在所有的“沉默者”里，只有他是连通人性的，令人同情的。

　　故事的背景是东南亚。热带多雨，电影里有大段大段的雨景，也有大量和宗教相关的意象。带刺的玫瑰花冠，小彤被胶水贴在墙上的姿势，慧君和父亲落水时横过来的十字架，受伤的白鸽，礼堂里挡在小彤面前的巨型白鸽影像，以及方老师那一套“众生平等”的话语，暗示着神已经不爱世人了，遭霸凌者成为献祭品，爱已受伤残缺，上帝也沉默不语。

　　电影里也始终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

　　明面上，这双眼睛是警官儿子吴望的摄像机，他到处偷拍，拍到了李涵经常打骂女儿的画面，拍到了她掩藏了五年的惊天大秘密。

　　但“眼睛们的背后还有眼睛”。第一次抓到偷拍狂时，吴警官冲进审讯室直接暴击他，两个小跟班迅速把审讯室的摄像头取下。最后怒砸录像证据时，跟班们又冲了进来取下摄像头，只是这次晚了一步。这些公务摄像头，本该要秉持程序的正义，但也总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影片之外，还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那是你的眼睛，我的眼睛。

　　有时候，我们看见恶行却沉默，沉默得久了，似乎就忘了我们自己本该可以发出声音。

　　慧君之死，所有人都沉默。只有看似沉默的小彤有所作为。一个被认作“哑了”的女孩，对另一个女孩的死，发出了声音。

　　电影的结局，摧毁证据的警官被判刑，复仇的父亲自杀，少女进入看守所。尘归尘，土归土，霸凌者死得其所，被认为“哑”的人开口唱歌。真相得以被揭开，正义得以伸张。

　　这场“默杀”，本来不该有这么漫长。正是因为太多人同时选择当“沉默者”，才让真相大白和伸张正义的过程变得更迂回困难。我们不该沉默。

　　作者 风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