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影最近推出的新片《我,就是风!》,取材于广东省云浮山区独臂篮球少年张家城的真实事迹,主人公阿城由张家城本人饰演。 该片要打响,可不容易。因为残疾人题材电影、少儿体育励志电影、真人真事电影,都不少见。珠玉在前,很难超越。 令人惊喜的是,《我,就是风!》在北京、广东试映,许多观众都感到耳目一新。该片与同类影片相比,并不雷同,在许多方面有重大突破。 大亮点一:思想观念的新高度
时代在前进,歌颂身残志坚,也要有新的发现,新的认识。 《我,就是风!》塑造的独臂男孩阿城,是一个全新的形象。 阿城的“志坚”,已不满足于与身体健全人平等(如:能生活自理,自食其力),还要超越身体健全人!他打篮球不是参加残疾人运动会,而是参加身体健全人的专业比赛,用一只左手打赢别人的两只手。如此惊人的雄心勇气,前所未见!更难得的是,阿城的“志坚”并非只会硬拼,充满科学精神。他想打球,最初被拒之球场外,他不气馁,借助现代网络在家中小斗室也能学习打球。他终于可以进入球场,练出扬长避短的“反身抽刀”“千钧一箭”等新绝活。他斗胆参加省级少年篮球大赛,球技超群,几乎百发百中,因而火爆全网,折翼天使长出隐形翅膀! 该片的高潮戏与众不同:云浮队取胜的最后一球,竟不是主人公投篮。本来,球已在阿城手中,但他发现一位队友所处的位置比他更有利,他立即将球传给队友,让队友顺利进篮,显示了阿城以集体荣誉为上的大局观,更为感人。阿城想当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但并非志在必得,即使未能如愿也开心。原来,他不在乎头衔,最需要的是享受奋斗过程中的快感。该片很接地气,还在于首次在银幕上展现一个人走红之时,下一步的人生路该怎么走?这是全红婵等一些体坛小将在奥运会夺冠之后引发的大众关注热点。阿城一夜成名,许多客商出高价请他直播带货,阿城一口拒绝:“我不在乎什么网红不网红,我就想打球,因为我喜欢它!”以上描写,显示主人公不仅球技成熟,思想也更成熟了,这就比许多体育竞技题材电影更胜一筹! 《我,就是风!》有别于常见的残疾人励志片,是描写小主人公断臂之后面对的主要矛盾,不是肉体的痛苦,不是受欺压和家境贫困,而是人物的内心矛盾。他的主要对手是他自己,是如何战胜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焦虑、迷茫等人性弱点,如何顶住名利诱惑,不断完善自我,放飞自我。 一名山区的孩子,居然有这样高的思想境界!这不是拔高,其生活原型张家城就是这样。该片为了更令人信服,还着力写好阿城的引路人,他健康成长的合理依据就更充分。
该片描写阿城的三位好老师,都有生活原型,并非虚构。
一位是校长,这位乡村教师号召孩子们“走出大山”,但不是鼓励学生逃离家乡,他说的“大山”不是自然环境,是思想障碍。他引导孩子们要走出心中的大山,这是一种新理念。
还有两位老师,就是阿城的父母,是儿童片中罕见的家长形象。
这对石匠夫妇,顽强意志坚如磐石,对残疾儿子,决不放弃!在孩子受歧视之时,他们敢于保护孩子,但不是只有怜爱溺爱。他们对孩子严格要求,要孩子从单手吃饭穿衣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学习。但他们不是虎妈狼爸,也充满慈爱柔情。父亲粗中有细,连预防儿子打球时滑倒的细节也考虑到了。这对父母为支持孩子的正当选择,虽然家境不富裕,也从不吝啬奖励。母亲咬牙掏钱给儿子买新球鞋,儿子想骑自行车,别人怕他摔坏车子,不愿借给他。父亲便在下班后兼职攒钱,买一辆新车送给儿子,教儿子骑车,让孩子明白:只有一只手也可过得很好!当下不少人“向钱看”,阿城的父母不拿儿子当摇钱树,坚决支持儿子不搞“直播带货”,好好读书打球。父母的言传身教没有白费,有一场戏很感人:这对夫妻目睹儿子终于成才,激动难抑,先笑后哭,相拥而泣,许多观众也为之落泪。
大亮点二:艺术观念的新高度
写真人真事的故事片,要避免混同于新闻专题片,必须增加艺术含量。如何增加?这是一个大难题。 现代电影美学有三大流派:纪实美学、影戏美学、影像美学。《我,就是风!》是纪实性电影,但不拘一格,也汲取影戏美学、影像美学之精华,就不会单调乏味。 该片的叙事方式很别致,以一名大都市白领小姐赵雅竹的成人视角去讲述山区小男孩的故事,她不是新闻记者,而是阿城的同乡,是从山区走出来的广州动漫设计师。赵雅竹曾红极一时,后来因事业失败而一蹶不振,她为钱而投靠某大公司,奉老板密令回到久别的故乡,游说阿城“直播带货”。当她与阿城深入接触之后,大受震动,改变了人生态度,重新崛起。赵雅竹不是解说员,她自身也有完整的故事,思想性格有发展变化,虽是虚构人物但有典型意义,呼应了影片的自强主题。该片采用“少年励志+青春励志”的双线结构,打破了平铺直叙模式,在真人真事题材国产片中是首创。 该片的戏剧性,还在于摒弃儿童片只写老师和家长教育小孩的传统模式,描写两代人互相促进。剧中的篮球教练高朗,人品好球艺高,但对事业和爱情的选择都不够勇敢。打篮球,他是阿城的老师。但如何做人,阿城是他的小先生。阿城父母在激励孩子的同时,也受到孩子的鼓舞,虽然人到中年也有新追求,阿城父创作了一幅巨大的的石画精品,阿城母为提高自己的档次,报考了歌咏班…… 第二招:造型有视觉冲击力
该片在经济欠发达的云浮山区实拍,画面绝不造假,体现了真实的生活质感,但并非简单实录,也具有形式美感和张力。
阿城的打球动作,通过拍摄角度、镜头运动和剪辑的精雕细刻,真实自然又漂亮潇洒。他飞速奔跃,空荡袖管在风中飘舞,大有独臂少侠之英气,使这部纪实电影也具有传奇色彩。阿城的家是实景,有点简陋,但通过照明布光的巧妙设计,画面保持了环境和陈设的朴实原貌,也很美观。该片展现南粤秀色,多是“既写实又写意”的诗化画境:浩瀚云涛,绿野阡陌,碧翠竹海,清莹溪流,都格外纯净,象征小主人公生活在一个美好的人文环境之中,因而健康成长。该片有一个全景镜头:后景是古朴的岭南民居,屋脊的弯曲弧线如起伏波浪,前景的篮球架则像直线几何图形,一群生气勃勃的孩子在奔跑投篮,曲线美+动态美,象征传统与现代交融的强大活力。该片有一个道具特写镜头也蕴含深意:这是阿城父创作的精美石画——用多种废弃的碎石拼接组合而成的彩色山水图,令人联想到残疾人虽残不废,乃点题之笔!
第三招:引入神奇浪漫的动漫手法
这是该片最大胆的创新构想,剧中加插一个“竹风铃大战风神”的动漫童话故事,是阿城童年时代的启蒙宝典。竹精灵成为阿城、赵雅竹脑海中的幻象,可与真人对话。 故事片引入动画片手法并不出奇,但在写真人真事的国产片中出现动漫角色,史无前例。许多纪实电影是百分之百写实,只有客观叙事,不会有主观镜头。《我,就是风!》不仅出现主观镜头,而且是高度夸张变形的动漫形象,会不会与纪实风格产生矛盾?会不会是不伦不类的生硬拼凑? 该片编导研究了观众的接受心理,找到纪实电影可出现动漫镜头的合理依据。竹精灵的第一次出现,是校长让小阿城观看赵雅竹创作的一部描写竹精灵的动画片,是“戏中戏”,就很自然。赵雅竹是动漫创作者,阿城则是动漫爱好者,人物身份与动漫有关联。有了以上铺垫,竹精灵后来多次出现,成为二人的主观想象,就顺理成章,不显得突兀。竹精灵在全片所占的篇幅也严格把控,不会影响影片的总体风格。因此,该片在京粤试映,没有观众对其动漫镜头有异议,都认为有新意,欣然接受。 这部真人真事电影适当植入青少年喜爱的动漫,丰富了纪实电影的表现手段,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完美结合,深化了主题,竹精灵诠释“风”蕴含的人生哲理,比真人的台词更有趣。 新食材当然可烧出佳肴。但烹饪高手用常见食材,也能设计出新的菜式。 《我,就是风!》创作人员勇于探索,让多种类型电影的表现手法“老树开新花”,一部影片可同时展现真、奇、美,其受众面打破了残疾人与健康人的界限以及年龄界限,行业界限和城乡界限,引起更广泛的共鸣共情和思考,影片的认识价值、艺术价值、观赏价值都大大提升。我们应借鉴该片的经验,拓宽中国电影的创新之路。 (本文原载《中国电影报》2024年5月15日第10版,作者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