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死，也给我死在近台”“只要乒乓这盘棋活，哪个子死都不重要”“训练中你松口气，比赛中对手就要你的命”“如果赢总是那么容易，那么赢还有什么意义呢”“干事的总被不干事的骂，这就是干事的命”——这些金句，出自春节档电影《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透出满满荷尔蒙的大白话。这是一部体育励志+文献片，又是一部超越体育的人性揭示片，以及一部生活化的运动推广片。
春节档“七子登科”，神仙打架，疫情后影市报复性井喷。如果七部中只能看一部，我的选择不是迄今票房最高的头部片，而是《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作为乒乓球爱好者和铁杆球迷，共情度最高。
七部片中六部在大年初一上映，仅此一部在大年初三。自有春节档以来，这是首部亮相的体育片。“下场”意味着PK的勇气，“错峰”是避开成熟类型片的明智之举。
七部片的票房比拼，也许《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最没冠军相，因为它最“正路”，是唯一一部主旋律现实题材片。要想口碑和票房双赢，比其他类型商业片更难。初三上午，作为第一批次观众看片后，我相信票房会有不大不小的惊喜。有体育片的规定动作励志主题，有国乒史的情怀，有后疫情时代的全民健身呼唤，以庞大的国球人口，观众的基本面妥妥的。更有特别之处：超越体育的人性挖掘，“相信不可能”的奋斗哲学，平民化的生活态度和运动文化传达。
拿它对比另一部大热的同类片《夺冠》。同为展现中国竞技体育的“顶流”，都有改名经历，《中国女排》改为《夺冠》，《中国乒乓》改为《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缩小切口，聚焦高光时刻。《夺冠》在2020年国庆档上映，力夺票房8.36亿。期望电影“乒乓”再现“女排”高峰，也不妨心态平和。两相衡量，“乒乓”投入少了两亿，比“女排”的明星号召力（巩皇、黄渤、吴京）、还原现实（《夺冠》由中国女排队员真人出演、请来巴西队再现惊天逆转）、新近由头（2016年里约奥运高开低走时隔不远），几个维度都得仰视。“女排”追求“史诗”效应，“乒乓”更接地气，充满生活化场景（俩世界冠军水泥台开打，一群小孩围观），更易和普通人共情。
在比国庆档更加激烈的春节档，《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并非没有“反击”可能。因为国球的地位，承载国民情怀，正如片中所言“中国其他球都可以拿第二，乒乓球不能”；因为片子的主题“献给每一个不被看好的人”，如今国乒常胜到丢冠才是新闻，但也有一段不被看好的至暗时刻。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老瓦领衔的瑞典队独领风骚。国乒陷入低谷，1991年千叶世乒赛只获团体第七名，连续三届世乒赛无冠，且创下成绩下限。蔡振华放弃在意大利的优渥待遇，临危受命接任男队主教练。国乒被认为要重回巅峰，至少得花十年。蔡振华不信邪，1993年哥德堡世乒赛率队闯进决赛，“田忌赛马”未奏效丢冠。1995年天津世乒赛，率领五虎将：马文革、王涛、丁松、孔令辉、刘国梁，决赛中与老对手瑞典队大战五盘获胜，重夺斯韦思林杯。两名小将孔令辉刘国梁会师男单决赛，王涛吕林蝉联男双金牌。中国男乒彻底走出低谷，全面复兴，进入常胜时代。
这段经历，横跨我的中学和大学，记忆犹深。1995年5月8日，在大学宿舍看电视，“秘密武器”丁松削中反攻，打得卡尔松找不着北，王涛战胜佩尔森，倒地振臂高呼，众人叠罗汉庆祝。老瓦不愧世界第一，独得两分，让中国队的冠军成色十足。这些场景，在电影中记录片式地重现。王涛拿到最后一分，丁松的远台稳削，佩尔森独特的发球动作，无不神还原。
满满的乒乓元素：欧洲弧圈、日直、韩国步伐、直拍横打、削中反攻、远台对拉、放高球、二速、胶水……相比排球，乒乓球的参与者更多。用这部片，进行一次盛大的国球再普及。
主教练戴敏佳，蔡振华原型，上任不被看好，喊出“两年重新夺冠”没实现。同事撂挑子，队员没信心，买科研设备没钱，只好打表演拉赞助。还被举报用人不当、生活奢侈。他要求玩命练加科学练，“瑞典队练一千次，我们就练一万次”。他铁血、直接甚至粗暴，怒斥作风散漫的队员，扯掉记者相机的胶卷。他又有家庭的窘迫和温暖，虽然经常出镜是名人，生活中也是普通人。
影片中的运动员主角，不是名气更大的“双子星”孔令辉、刘国梁，而是两名老队员白明和与黄昭，对应马文革和王涛。“双子星”的戏份，还不如丁松原型龚枫。这是尊重历史的体现。中国队低谷时期，马文革单挑欧洲群雄，唯一能硬扛老瓦，王涛从“双打之王”涅槃成为单打王牌。一个带着肩伤打封闭上阵，一个差点退役重又上阵。遗憾之处，天津世乒赛的篇幅短了些，戴敏佳所受“职场压力”的刻画少了些。
体育片在世界影坛亮眼，不乏占据顶流。《阿甘正传》《洛奇》《百万美元宝贝》《弱点》《斗士》等斩获奥斯卡奖，《绝杀慕尼黑》《摔跤吧！爸爸》《科比的缪斯》《我即闪电》等名噪一时。它们以体育为基石，又从体育精神延伸到刻画人性，传递更深刻更广阔的价值观。中国的体育片总体仍然边缘，除了《夺冠》这样的国民IP加持，鲜有爆款。体育题材固然有诸多优势，也有主题单一、人物刻板、结果已知的劣势。如果仅仅是重温经典赛事，回看即可，为什么还要看电影？
《中国乒乓之绝对反击》给出了答案。它也许难称中国体育片的颠覆之作，却也迈出了坚实一步。它如最强弧圈，以高技术含量，击中“每一个不被看好的人”的软肋。困境乃至绝境，也是触底反弹的起点。人既要有强大的内心，也要有柔软的身段，像戴敏佳那样坚定而通透，铁腕又温情。
（作者邹高翔，南方报业传媒集团高级编辑、广东省电影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