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会听会说粤语的新广州人，陪本地朋友明哥看过大戏（粤剧），说不上喜欢，但能感受到广州的粤剧氛围。这天明哥兴奋地告诉我《范蠡献西施》出电影版了，我不以为意，曾在电视剧里演过范蠡、西施的可是陈坤、安以轩这些偶像明星，戏装扮相的范蠡、西施会不会有违和感呢？
扮演范蠡的黎骏声、扮演西施的陈韵红虽说是成就很高的粤剧名家，但年龄也快60岁了，他们能演好这两个贴满标签、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吗？带着诸多疑问，我走进影院。
影片以很“广州”的方式诠释了这个传统故事的艺术之美和精神之美，戏文、唱腔、音乐、舞蹈构成完整的戏剧电影空间，身边的“老广”会跟随着主角的旋律轻声哼唱，而我则被故事带着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那个空间里风花雪月步步杀机，缠绵悱恻转瞬即逝，烟波飘渺荡气回肠……永恒的戏剧唱透了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与苦涩，唱透了这流传千古的爱情故事。
有人曾把范蠡与西施的故事比作罗密欧与朱丽叶，但影片对两人的设定更具张力，在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国家至上的背景下，影片让人相信爱情的力量能战胜对死亡的恐惧，也通过对爱情的赞美实现了家国情怀的升华，这无疑是一场爱情传奇。
初见定情
故事要从熟悉的苎萝寻芳开始，范蠡与西施石桥偶遇，四目相对，西施对范蠡一见钟情，当得知范蠡赠送玉佩的目的竟是让自己委身吴王时，西施悲愤交加，唱道：白璧岂容遭污玷，宁为玉碎不作瓦全、罢罢罢玉石俱焚，以绝奸人恶念。
范蠡拦下了欲跳河自尽的西施：“西施啊！自古求死者易，忍辱负重者难啊！禹庙劈下吴王剑，会稽之仇恨似海愧难填，君作臣虏被囚禁望南天……”几句唱词交待了复杂的背景，加速推进情节，是戏剧的特有优势。
放在今天，西施应该是一个拥有恋爱脑的爱国青年，她被范蠡的英雄气概折服，决心追随他复国，但也动了个小心思：“范大夫长作吴囚，宁无家室之恋？”范蠡回答国亡家破，夫复何言！
得知对方单身，西施有一丝窃喜，憧憬着与范蠡的美好未来。
为爱赴死
戏剧第二场发生在越国的驿馆，两人朝夕相处，这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刻。西施的唱词中，对范蠡的称呼已由“范大夫”改为“范郎”，但这是注定幻灭的幸福。
戏曲片的表达很含蓄，影片中范蠡与西施抚琴对唱、相偎剑舞，放在电视剧里应该就是耳鬓厮磨、拥抱接吻了，戏剧的魅力也在于此，留白是给予观众想象空间。
西施建议让人顶替她去吴国，而她留下终生侍侯，范蠡的几句念白交待了他情绪从喜到惊、从爱到悲的变化：上苍弄人何太甚，偏教我误了卿卿。人非草木岂无情，只为把山河重整。
因为爱情，范蠡愿意助西施逃离只身赴死；也因为爱情，西施做出屈辱决定，因为她知道只有她得到吴王的宠幸，才可能解救范郎性命。两人临别，西施弹断了琴弦，引出经典台词：琴弦乍断情难断，江水悠悠送客情！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两人再相见时，已是罪臣与王妃的身份，身陷虎狼之地，西施以智慧数次为勾践、范蠡化解危机，此时的西施已经蜕变，既长袖善舞、又坚如磐石，把侵略者玩弄于掌中。
姑苏台上的西施纱帐独舞迷倒众生，台下夫差饮酒作乐狂欢。特写画面中西施泪流满面，一段独唱成为故事走向的伏笔，西施已决心在姑苏城破之日以死明志：面对虎狼舞，心为故国歌。越女惦念亡国事，羽扇难摇，繁弦难入耳；歌衫掩我泪血垂，却偏装争宠献媚。只有芳心一似白玉，永系故土思。见玉倍念前尘事，百劫愁怀难忘盟誓志，复国兴邦定有期，盼烽烟铺天盖地。
西施忧怨的歌声未毕，远方已经传来滚滚的雷声与呐喊，画面中范蠡擂响战鼓，天地熊熊烽火之中，无数越军旗帜猎猎。
公元前475年，越军大举伐吴，最终将其歼灭。范蠡寻遍馆娃宫、姑苏台，西施全无踪影。辽阔的太湖边，烟波浩渺，范蠡站在湖边，撕心裂肺地喊着：“西施……”
梦会太湖
范蠡仍然不知疲倦地在太湖中寻找爱人，他催促船夫快点划桨，船夫欲言又止，船停了下来：“为吊烈女忠魂，我把大夫你送来此地。可怜我越兵亡吴之日，却是西施殉难之时。老汉亲眼所见，西施姑娘，就在此间投水身亡！”听到西施投水身亡，范蠡即时气绝倒地。
影片此时进入了真正戏眼，也奉献了老广耳熟能详、广为传唱的经典唱段“梦会太湖”。
范蠡倒地后灵魂出窍，太湖犹如变成了天水之间的一个仙境，月色朦胧隐现宫殿楼阁，犹如海市蜃楼，西施从水中款款向他走来，唱着动人的情歌：西施感君一缕情长，喜今宵烟波深处，与范郎聚首诉衷肠。水阁漫舞迎范郎，感君殷殷深意情未忘……
电影画面设置了色调不同的两面铜镜，一面温暖、一面是冰冷，暖调的铜镜里范蠡炽热地诉说衷肠“盼此一朝与卿相依傍，并蒂花开劫后香。”西施在冷调的空间里回答“怕看君心痴，眷恋生奢望，恨我此身永居水云乡！”
此时太湖碧浪滔天，冰河倒挂，无论怎么样努力范蠡都无法触碰到西施，他用尽全力，两人距离越来越近，仙乐中一群仙女从烟波中翩翩而至，仙女们翻飞的水袖又把刚相聚的两人打散……范蠡与西施失声痛哭：难道是与西施此会，只不过在那虚无梦里乡？魂梦寄意有真情，万里关山不隔挡。看今夜，明月吐艳泛波光，西施魂兮会爱郎……
此段旋律是调寄《明月千里送相思》，也是我唯一会跟着唱两句的粤剧，大家不妨也试试。可能是太伤感的缘故，很多观众现场洒泪，为了悲伤而伟大的爱情、也为了那心心念念的粤剧。
伴随着“梦会太湖”的经典唱段，影片慢慢落下帷幕，此时画面字幕弹出：“传说中，范蠡和西施的结局有好几种，但人们最愿意接受的，是这一种……”
在那面暖色调的铜镜里，一叶轻舟在湖中远行，舟上是范蠡和西施手牵着手，脸上是幸福的微笑。电影导演像是要给观众递上一张纸巾，也让这个故事更加意味深长。
英文片名已经定义了影片的内涵，The Romantic Sacrifice（浪漫的牺牲）的译法掷地有声，这就是我看到的最浪漫、最燃情、最残酷的爱情故事，不是偶像剧，是电影之美和戏剧之美的结合，是根植于传统艺术、符合中华审美的歌舞片，只有像黎骏声、陈韵红这样有数十年舞台功力的名家才能驾驭的独特影片。全片听感观感俱佳，家国情怀拉满，佳片如斯，夫复何求！
撰文：芳草街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