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真幸福啊。”看完《好东西》从影院出来的路上，阳光明媚，我发出感慨。

　　《好东西》有许多直给的、密集的梗，似乎没有太多让人回味的余韵，也不算传统意义上有完整叙事逻辑的影片，甚至于它更像是从铁梅和小叶两位女性生活中摘取的，在影片播放两个小时后便戛然而止的一些片段，但是就像片名——《好东西》的确是一个好东西。

　　跳出浪漫叙事，每个人都在结构性困境里

　　王铁梅的前夫有一句台词：“这是结构性困境。”他一本正经地说，似乎是用“主义”装点自己。

　　但正是这种无法解决的、溯源极深的困境，贯穿在每个人物的日常里。小叶的原生家庭是她的结构性困境，父亲家暴，母亲冷漠，言情小说淬炼成的恋爱脑——“我真的很讨厌这个词，让人感觉我是一个没有自由意志的傻子”，所以她缺爱求爱，哪怕对方明说了“不想进入长期关系”，也要费尽心思创造见面机会，打造自己不羁人设以吸引对方。

　　铁梅的结构性困境，则是新闻记者生存环境的变化。理想破灭，中年危机，单亲妈妈，教育孩子……这些是她的困境，也是她想解决的问题。她什么都想做好，可依然留有缺憾。

　　对于小叶来说，好东西是铁梅对她说“总要有人跟你说声对不起”，是茉莉跟她说“你的眼睛很大很美，我喜欢它看着我”，这对母女的陪伴治愈了小叶从原生家庭里带来的伤痛，让她有勇气更好地爱自己，逃脱清醒恋爱脑的窠臼。

　　而对铁梅来说，最无力的时刻莫过于写出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真实境况后遭遇网暴，以及女儿小叶问出“妈妈，我可怜吗”，这是对她作为记者和母亲双重身份的诘问。可是当铁梅反问小叶时，小叶回答“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有什么好可怜的？”影片结尾铁梅问茉莉：以后能不能多写一些乐观的文章？茉莉回答：正是因为我们足够乐观和自信，才有勇气直面悲观。这是我出生那年你写的报道。在这一刻，过往的人生形成闭环，铁梅不需要质疑自己的身份、能力与价值，因为茉莉认可她，并继承了她引以为傲的写作能力。

　　传统的浪漫关系叙事总是安排白马王子去拯救公主，一个人的黑暗一定要由亲密关系中的另一半去点亮，《好东西》则提供了另外一种叙事：当爱情缺位的时候，亲人、朋友、住在楼下的邻居，他们都可以给你补足那小小的空缺，让你直面困难与挑战，更好地成为自己。爱情，从来都不是生活的必需品。

　　生活叙事与女性叙事

　　影片中小叶让茉莉猜声音那一段的蒙太奇镜头实在太精妙了，铁梅在厨房里煎鸡蛋的声音，被茉莉当作“下暴雨”；她在阳台上甩去衣服上残水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打雷”；她用吸尘器在房间里打扫时的声音，完完全全就是“龙卷风”；把要洗的蔬菜扔到水里时的声音，被茉莉解读为“海豚跳进大海里”；上楼梯时不小心掉落的橘子的声音，简直就是“泥石流”……这段镜头让我在影院惊叹出声，怎么会有如此巧妙、如此轻盈、如此让人感动的手法去表达女性在母职生活中繁杂的家务劳动。

　　比尔·布莱森说：人体内的DNA长度能延伸100亿英里，比地球到冥王星还远，所以光靠你自己就足够离开太阳系了。从这个层面来说，个人即宇宙。妈妈的世界是山川湖海，也是囿于厨房，妈妈的日常劳作自成一个小宇宙，为她的孩子遮风挡雨。

　　女性的“重”与电影的“轻”

　　《好东西》全篇没有强烈的矛盾冲突和重大的危机，这并不是说人物没有遇到困境，实际上，大的、小的困难无处不在：铁梅从调查记者变成曾经下属的员工开始直播带货、前夫时不时来捣乱，茉莉没有特长不再幻想在学校被同学排挤，小叶在感情里遇到渣男并不可自拔、深夜被陌生男性跟踪、创作遇到瓶颈……许许多多的困境无处不在，但是这些沉重的、繁重的、深重的东西被导演用轻盈的、轻巧的、轻快的手法转换成了餐桌上幽默而不冒犯的争吵、误认为的大自然的声音、一闪而过的镜头，冲突总是点到即止，缺少了一些深远的主题表达，却足够松弛、自然，就像是洗澡时不冷不热的水温、刚好扎三圈的橡皮筋、一桶半的泡面。

　　影片中呈现的新式爱情脚本也是松弛的，都市中的年轻人在浪漫关系中没有婚姻，甚至没有确定关系。两个人之间可以只是“课间的十分钟”“一起看电影的关系”，这没有什么不好，爱情顺其自然地发生，无所谓其踪迹何去。

　　铁梅、小叶、茉莉三位女性的名字都被冠以植物名称，或许因为植物具有生命力。三株植物长在一起，吵吵嚷嚷、肆意生长，就是好东西。

　　好东西是夏末的云与傍晚的风，是蔚蓝的天与碧蓝的海，是爱与面包，电影与小说，拥抱与闲聊。

　　“能让你开心的，就是好东西。”

　　撰文：檀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