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糜佐食】
潮汕是美食的汇集地,如果你前往品尝,将会被花样迭出的菜品小吃所淹没,置身于幸福的海洋。然而在潮汕家庭的餐桌上,最不可或缺的只是一碗普通的白粥——也就是潮汕人口中的“糜”。拥有一颗土生土长的潮汕胃,一天不食糜,则恍然若失。更热爱它的人,则一天起码要吃两次糜:早餐来一碗清润醒神,宵夜还要去独具潮汕特色的“夜糜摊”里消遣一番。
(没有哪个地方的人,会像潮汕人一样对粥如此钟情。)
“糜”道至简真味是淡
潮汕人为何如此爱吃糜?从地理来看,尽管潮汕平原是是广东第二大平原,但因为人口密度大,人均可耕种的土地并不多,稻米的产量也并不大。不过,这恰恰也可能是潮汕人爱吃糜的原因:正因为大米很稀缺,所以用要煮粥的方式,这样能比煮饭得到更多碗。潮汕俗语里有“焖三糇四,淖糜十二”的说法,意思是同样的米,可以焖出三碗饭,糇(潮汕的一种特色煮法,米粒较为稀松)出四碗饭,却能煮出十二碗糜。在食物不充足的岁月,更多的碗数能提供足够的饱腹感;在挥汗如雨的炎热气候下,一碗含有大量米浆的糜也能够为劳作的身体及时补充水分。
后来,潮汕人逐渐展开了围滩造田的工程——将海滩用高高的堤坝围起,改造成耕地。随着历代朝代更迭,围田面积扩大,就形成了一片葱葱郁郁的沿海平原,为大米的供给提供了保障,这片平原同样也是潮汕人民智慧和毅力的象征。大米的产量足了,而潮汕人爱吃糜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实际上,放眼整个地处热带与亚热带的岭南,人们都爱喝粥,街头巷陌的粥品肠粉店随处可见。粥水顺滑易入口,在食欲不振的炎炎夏日成为了早晚最适合的主食。在阴冷的冬季,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同样能带来贴心的温暖。明火白粥是广府粥的代表,追求水米交融,米粒开花,煲好后形成白灿灿的一片,正如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形容粥的“水米融洽,柔腻如一”。顺德菜更甚,其“毋米粥”整锅粥几乎如同米浆,吃不出米的痕迹。
不过潮汕的糜与上述两种粥不同,潮汕倒是喜欢使米粒与米汤间存在一定的界限,并在上层保留白如凝脂的米浆。这样的糜可喝可嚼,如果要咀嚼,便可以感受到颗粒感;如果牙齿想要“罢工”,也可直接让米粒顺着滑稠的米浆入喉。潮汕粥之所以要保留米粒感,而不像广州人的粥只放一点米,整碗粥如同汤一样,也是出于将其作为主食的考虑,要靠这个填饱肚子。如果没有米,一会儿就会饿了。
要煮出符合潮汕人口味的糜,做法也有讲究。最好用短胖粘糯的粳米、珍珠米,也就是当地人叫作“肥仔米”的。其中东北米尤其受青睐,能煮出既有粘性,又有硬度的米粒来。煮时将米跟水同时下,让米粒在水中翻腾。待到水滚开了,掐住米粒只刚刚开花的时点,立即关火,盖住锅盖,用余热将其烘熟。这样一来则保持了米粒的完整性,留住了它本身的成分与米香味。也需要注意把控好水米占比,这种微妙的掌控,是需要经验来沉淀的。
(需要选择更有粘性的珍珠米,水滚后白米下锅,煮到米粒爆开又不至于溶化,静置时可见水米分离,才算得上是正宗白糜。)
盛粥时同样有讲究:将勺子沉下,捞起底部的米粒,连同米汤一起装了半勺,最后再轻轻带起表面的粥浆——一碗潮汕味满满的粥便呈现于眼前了。
捧起温热的白糜仔细端详,煮熟之后的米粒饱满鼓胀,粒粒可爱。一勺入口,便有香浓的米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咽下顺滑的粥浆,则肠肚清爽。早餐的一碗粥,如一束温柔的光将人唤醒,既饱腹又温润。看似平平无奇,却能带来悠长的回味,这就是粥的妙处,“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一锅白粥,搭配了将近20多种潮汕小菜,十分具有仪式感。有以卤味为主的卤鹅、卤鹌鹑蛋、卤猪肉,卤豆腐,还有以海鲜为主的银鱼仔、剥皮牛、薄壳米,更加有潮汕常见的南瓜烙、翻沙芋头等点心。这种对味蕾的多重满足,集中了多种潮汕经典的美味,就算是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潮汕人都要费尽心思去满足每个人的口味,待人待客的体贴用心由此可见。)
潮汕人如此推崇白糜,也因为他们相信糜的养生功效。位列潮州八贤之一的吴复古是苏东坡的好友,东坡也从他身上学到了食糜的养生之道,在书帖中记载:“夜饥甚,吴子野劝食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由此可见白粥能够养胃生津,安神助眠,带来身体与心灵的畅快感。有一家潮汕餐饮店的店主,店里卖的是山珍海味,他仍坚持每天以白粥为主食。据他说,几十年来,自己身体体重变化幅度不超过两斤。如此精准的体重管理,不能不让人为之叹服。有减肥需求的食客,或许可以效法之。
——摘自 赵利平著《大粤菜》(广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