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骥才是一个名字,也是一种文化情怀。他向艺术要美,向俗世要传奇,向行将消逝的文化遗产和古村落要文明的证据,向过去要未来。他对文化现状倾全力而赴之的痛惜、救护,把知识分子的良知落实成了一种有感召力的行动、有反思精神的写作。他出版于二〇二〇年度的长篇小说《艺术家们》,是对一种文化人格的追念和加冕。时代炽热,才华闪光,那些艺术家的世界里,欲望与理想同行,绝望与希望并存,但在浮华背后,记忆最重要的遗存仍然是对美和真理的求索,对善好人世的眷恋。这本写给自己的庄重之书,也充盈着对精神同道的真诚礼赞。
胡学文的写作,一直有庄稼一样的质朴,也有大地般的厚实,他对故土的深情,使他目光专注、用语恳切。他发表于二〇二〇年度的长篇小说《有生》,沉重,细密,雄心勃勃。百年家族史的曲折繁复,具独创意义的伞状结构,祖奶形象的异样光彩,乔大梅的承担与反抗,共同讲述了历史苦难中个体的泪水和希望。死是容易的,困境是人生的常态,而永远不能被打败的是生命中那些不屈服的意志和信念。胡学文创造了自己的“宋庄”,为在其中活着的人安魂,也为乡土中国的一个侧面写下了灿烂、悲怆的叹词。
黄灯以一个学者的谨严和执着,持续关注乡村的亲人及在校学生,她观察,询问,省思,记录,亲近赤诚的个体,倾听真实的叹息,不止于纸上的旅行,着迷于实践中的真知。她出版于二〇二〇年度的非虚构文本《我的二本学生》,直面当代中国这沉默的大多数,以爱,以温暖,打捞失踪的记忆,积聚前行的动力,让无声者发声,让自卑者自信,被他们所信任,为语言寻找肉身。这种来自民间的精神支援,既饱含对教育变革的热望,也对理想主义发出了急切的召唤。
姜涛有理论家的风范,也保持着一个诗人的直觉与敏锐。他体悟诗的幽深,解析诗的细节,感受诗的气息,正视诗的限度。那些模糊、多义的观念和语象,如何才能在缜密、专深的话语分析中被清晰地描述出来,姜涛的写作堪称典范。他出版于二〇二〇年的学术著作《从催眠的世界中不断醒来:当代诗的限度与可能》《历史“深描”中的观念与诗》等,从整体视野里辨识个体的意义,从历史脉络中确证诗人的创造。姜涛所细读的文本, 不仅通向诗,也通向诗所生长的社会文化结构之中。重新发现诗,诗人的精神亦得以重塑。
吕德安的诗,是生活美学的个人修习,也是大自然的意外馈赠。他放声歌唱,但语言冷峻;节奏舒缓,却气概不凡。睿智、浪漫而略显笨拙的话语,暗含着视觉的修辞,以及一种从容、沉静的气质。他出版于二〇二〇年度的诗集《傍晚降雨:吕德安四十年诗选》,是时间与才赋共同锻造的沉潜之作,它精粹,内秀,简劲,充沛,寂静,开阔,自由挥洒,张弛有度。吕德安对世事的省察、生命的领悟,连同他的书写方式,为中国新诗的写作提供了全新的向度。
林棹出手不凡。《流溪》是她的小说处女作,但她无意加入任何写作的合唱,选择冒险、狂欢的话语姿态,也不过是想创造一个想象与现实的个人秘境。那些躁动的童年记忆、青春期情绪,被放大、照亮、提纯,并和博杂的知识经验相交织之后,幻化成了一个色彩绚烂的意识漩涡。这是一场艰难的自我辨认,不堪的现实、奇崛的修辞、极力在故事中隐藏自己的讲述方式,终究难掩一个女性独有的哀伤、虚空与绝望,以及她对爱与生机的呵护,对精神优游的想往。